Monday, June 25, 2012

外婆的肉粽


夜中我接著昏黃的燈光看著書,突然一陣熱氣混雜著香味竄進我的房間,肉香,醬油香,竹葉香,午後的那場雷雨更顯得空氣濕黏。
"不知那家在弄粽子,明天也是端午了"
"不知道是在弄著什麼樣的粽子,裡面會有什麼料"

從小,家裡的粽子大多是外婆包的,不像市面上的粽子是三角型,外婆的粽子是長條筒狀,一個大過我兩個拳頭,裡面餡料十足,蛋黃,板栗,香菇,綠豆,當然少不了的是那塊五花肉,肥瘦恰到好處,瘦肉支撐著口感,而肥肉煮後,豬油散到整個粽子,混著米香,竹香,也不再需多加什麼調味料,味自濃。每年天氣開始轉熱時就期待著外婆的粽子,端午時大家聚在桌上,外婆總把第一個拆開的粽子夾到我碗中,用著湖南口音說著"又瘦了又瘦了,鼓勁吃"

就連我搬到台東後,每到端午,她也不忘從台北寄串粽子下來。老媽每每在電話中和她拉扯著
"不用麻煩啦,你少包一點,台東也是買的到粽子"
"朋友什麼的都有送很多了,吃不完啦"
"不要太多啦,不然真的吃不完"
可是不管怎說,端午節前幾天還是會收到一大包,足可讓我們一家三口吃上一個星期的份量。

上了大學後某年,離家工作的舅舅們回台灣,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過節,外婆知道後興奮又緊張的說著
"粽子要多包一點了,不然不夠吃了"
於是指揮著每天的採買,在菜場的大舖小攤中周旋著
"你這豬肉不好,油光不漂亮,肉死死的"
"這葉不夠大,包了會散,外加怎皺皺破破的"
"這香菇一定偷工簡料,都不香,我要野生的啦"
"好啦好啦,沒辦法,算我便宜一點"
然後在廚房忙進忙出了好幾天,每天都飄散著不同的香味,先是泡料的香,然後滷五花肉、蛋的香,隔天翻炒著配料的香,最後聞到煮粽的香,就知端午不遠了。端午當天吃完小菜,酒過三巡,等著的粽子端上了桌,飛快的剪開了繫繩,翻開了包葉,一吃,每個人都發覺不太對,有些人的粽子裡只有五花肉,有些人的只有蛋黃,或是一些香菇,甚至是什麼都沒有。
"我的五花肉跑去那邊了"
"米都不香沒有入味啦,醬油呢,我要加一點啦,再把辣椒醬給我"
"媽,這粽子不對,不行啦"
外婆整個眉頭越皺越深,眼邊的都是滿滿的摺痕
"不要吃,不要吃,包的這麼辛苦還嫌"
當然,那一年的綜子銷路不太好,晚上經過廚房,看到外婆坐在裡面,駝著的背成了彎彎的影子,白色的髮有些塌,印著窗外的路燈更顯花白,看著那籃剩粽,嘴中喃喃的唸到"老了老了..."那似乎也是最後一次吃到外婆包的粽子。

現在偶爾經過路邊,也會買個粽子填填肚子,但常入口就後悔了,總覺得,這不過就是拿個竹葉包著油飯罷了,怎能算是粽子,於是我又想起那油香,米香,竹香飄散的粽子

Wednesday, June 20, 2012

吉他





"這應該就是華山論劍了吧"
"看樣子,還是乖乖去上班好了"
"很多事還是看天份的,我們只有當阿宅工程師的命"
某日早晨,一夜的酒精被初夏的晨陽曬醒,空氣中散著尚未退去的痿靡,隨手放著音樂後,彼此這樣講著。

第一次聽到Paco彈吉他,應該是大二,熊寶貝塞了一張Friday Night in San Francisco。那時還沒Youtube,每次放起了唱片總想
"這該是某種特殊的技巧吧,應該沒有人的手可以彈的這麼快又準的"
那時我剛買了一把吉他,仿的Fender Strate,有著vintage 2-tone sunburst,黑色的琴邊,深棕的琴身,楓木的琴頸,宿舍不大,桌子後是衣櫃,頂上是床,一間四人,走道之外再無多的空間了,我把音箱勉強塞進桌下,一隻腳就被擠到桌外,聲音也不敢開的太大,就剛好蓋過電腦的風扇聲,我正吃力練著stairway to heaven,不管是前面的封閉合弦,或是後面的四連音solo,都被我彈的吵雜如窗外嘶吼的蟬聲。室友是個法律系的學長,中分的頭髮配上細框眼鏡,桌上擺著一個聖母像的照片,每回宿舍就埋頭念書,沒看他上什麼網,打什麼電動過。總笑笑的對我說,
“沒關係,你繼續練,我不怕吵的”
但我還是不好意思的把琴收到衣櫃中,關起門時,順手撥了一下,弦在琴身上微弱無調的振著。

曾經有想過,如果某天晚上,我也在路口遇到了魔鬼,問我是否願意拿靈魂去換取舉世無雙的琴藝,一雙可以讓人悲傷哭泣,歡欣鼓舞的手。我應該會討價還價,問他如果只要一晚,就在那個晚上,讓我的雙手流出美妙的聲音,那樣就夠了,這樣,魔鬼應該不會拿走我太多的靈魂吧。


Monday, June 04, 2012

巷口的老頭


如同台灣的其他地方一樣,住的巷口有家7-11,終年二十四小時營業,慘白的燈光與招牌,成了夜裡轉彎回家前的一個記號,記憶中常會出現一個老頭,看起來約六七十左右吧,有著張被歲月一天一筆,一夜一刀刻過的臉上,灰白的髮與鬍子飛亂的掛在臉上,一件泛黃的襯衫與一條短了的褲,褲上有個補丁,除了邊角有些起毛,倒算乾淨。他坐在張小板凳上,手上握著疊發票,眼睛張著,但飄的很遠,似看非看的藏在折折疊疊的眼皮下,偶爾進出的人們把發票塞到他的手上後,才會望了望人們,點了點頭。

偶爾的早晨,太陽剛出來,光明正慢慢佔據著天空,會見他拿個柺仗牽著隻狗,一條灰白的短毛狗,脖子上綁著條麻繩,一人一狗的緩步在街上,狗走的慢,人步的更緩,狗似乎也不急,兩三步就停下來東聞聞,西嗅嗅,望望老頭。我每每匆匆的趕著車,總沒看見他們從那邊來,要往那邊去。

某年冬天的夜裡,外面下著雨,一滴一滴的落,每落下一滴,就把空氣中的溫度再壓低了一點,我窩著喝酒取暖,一時覺得嘴饞,踩著水冒雨跑去7-11,買了包花生米,出了溫暖的店內,一陣抖擻,看到他坐在店門邊,駝著背縮著身靠在店門邊的玻璃上,風一吹來,地下的影子擠的更小了。我把找來的錢與發票塞到他手中,他看了看,把鈔票遞給我
"發票就好了,謝謝"
"老伯那邊來的啊"
"以前的時後啊,跟著部隊一起逃過來的啊,”
"一路逃啊,邊打邊逃,逃到越南再逃過來”
"逃的好慘啊,部隊打到沒有槍沒有子彈,就拿刀啊,沒糧,連長就把他的馬殺了”
"書念了一半,就入伍了,連父母都沒再看過了,現在字也不識幾個,手也不靈光"
"你看看我的手指頭,這根,子彈一飛過來就沒了"
"沒想到現子日子都不一樣了,以前只跟我們說,再幾年就打回去,可以回家了,現在倒是大陸人滿街跑的,什麼陸客的啊,到處都是"
雨又大了起來,打在蓬上,刷刷沙沙的響著。

昨天晚上,颱風在周圍徘徊著,雨一陣陣的下,我進了7-11,拿起悠遊卡感應了一下
"發票要不要幫你印出來”
"不用了,謝謝”
出了店門口,才想起來,好像很久一陣子沒看到他坐在板凳上的身影了。